事故发生8年后的福岛，是否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 福岛核事故处理状况跟踪

　　2011年3月11日，9.0级东日本大地震引发了巨大的海啸，造成了日本重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后果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波及了全世界。在这次大地震中，14米高的海啸袭击了日本东海岸，影响福岛第一、福岛第二、女川、东海等四座核电厂。其中福岛第一、第二核电厂受影响最为严重。巨大的海啸导致核电厂丧失供电，继而丧失最重要的冷却水。由于决策犹豫最终丧失了挽救的可能性，福岛第一核电厂1/2/3号机组最终堆芯熔毁，4号机组乏燃料水池发生氢气爆炸，放射性物质扩散至几十公里范围，放射性废水进入大海并随洋流扩散，甚至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都在近海海水中检测到了人工放射性核素。

　　福岛事故后，东京电力公司宣布福岛第一核电厂6台机组及第二核电厂4台机组退役。东京电力公司也由于巨大的公众损害赔偿及自身经济财产损失而实质破产，收归国有。

　　福岛核事故的发生对全球核电产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整个行业从政治、发展政策、技术限值、安全理念等各个领域均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论辩及改进。其中部分讨论影响深远，包括：

1. 政治及政策：众多国家宣布放弃发展核电，部分国家直至近两年才重新考虑核电的可能性。福岛核事故直接导致二十一世纪初年开始的一次核电复兴浪潮大幅衰减；
2. 监管机制：促进各国反思监管体系，推进核安全监管的独立性；
3. 安全要求：促进全球范围内对核电厂选址和自然风险的再评估；对严重事故管理的要求；新建核电厂对三代核电标准的硬性需求。

　　福岛核事故迄今已经8年的时间，福岛核电厂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呢？事故发生8年后的福岛，是否寸草不生，成为了人类的禁区，世界的尽头？

　　实际上，一大批工作者正在辛苦的工作在福岛核事故的第一线，积极应对事故后处置的种种问题。福岛的事故处置也一直在持续的推进中。福岛核事故后，东京电力及日本政府对事故的处理处置主要集中在两大领域，一是进行福岛第一核电厂的退役处置，二是履行东京电力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8年来，并没有工作人员或者公众由于核辐射导致的死亡、急性损伤或者其他的明确的身体后果。

　　让我们再次聚焦福岛核事故现场，看看八年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一、大批核电及相关工作者奋战在福岛现场

　　福岛核电厂除污退役工程公司（D &D Engineering）于2014年4月成立，负责福岛核事故的去污及退役工作。2014年前高峰时期现场工作人员超过13000人，2014年后工作员工人数相对固定，约有4000人在现场进行福岛核事故退役处置工作。这些员工大部分工作在福岛核电厂现场。与公众想象中的不同，这些员工在现场并不需要全天候穿着厚重的防辐射服。福岛厂区内被划分为不同的管理区域，只有非常接近受损机组的区域需要穿着连体服和过滤面罩，而在其他区域的工作人员则只需穿着普通服装。工作人员在厂区内正常就餐、办公。为了能达到这样的工作环境，福岛厂区在过去的八年完成了大量的裸露地表硬化工作，防止放射性物质持续污染土壤，也减少了工作人员在环境中受到辐射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政府、合同商及东京电力员工人员工作在周边的管制区域进行去污和重建工作，目标是让公众能够尽早返回家园。

场内现状

　　二、福岛第一核电厂的退役处置持续开展

　　福岛第一核电厂的退役工作已经开展了八年时间，从从业者的角度看，东京电力在这八年中取得的成效是显著的，达到了机组稳定状态并开始了放射性废物的清理工作。但是八年时间福岛依然没有解决机组的放射性污染问题，绝大多数公众的角度而言是无法接受的，毕竟给日本当地人民造成了非常大的困难，对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民也造成了一定心理上的影响。其实核设施退役一直是核电行业比较大的挑战，正常运行的核设施退役可能需要数十年时间才能完成，而这种出现了严重事故的机组的退役就要更加复杂的多。

　　东京电力对福岛核事故在八年中已经完成的工作主要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1. 稳定机组状态：2011年所有机组完成冷停堆。这代表机组状态基本稳定，事态不会进一步恶化。并为后续所有的处理处置工作创造了前提条件。
2. 放射性废水处理：这是福岛面临的一大挑战。与切尔诺贝利事故不同的是，福岛事故在气态放射性产物释放上有限，但由于内部发生了氢气爆炸，反应堆结构出现问题，放射性废水持续污染地下水及海水是福岛的重要挑战；

   　　福岛采用了一项比较特别的技术解决水污染的问题。自2016年开始，福岛核电厂开始建造Freezing Impermeable Wall（冷冻挡水墙）来应对放射性废水持续外泄的问题。用盐卤冷却法将厂区周围最深达9米的土壤持续冰冻，形成不透水墙，挡水墙的总长度约1.5公里，冷冻土壤约7万立方米。陆侧及海侧挡水墙将1-4号机组整体环绕在内，使厂址下的两层地下水层均无法流经机组下方，达到隔绝放射性物质通过地下水持续泄漏的问题。挡水墙在2018年刚刚完工，由于其功能的实现依赖持续冷却，长期可靠性还要看后续的实际运行效果。

3. 乏池乏燃料移除：2014年乏燃料彻底移出4号机组乏燃料水池。由于地震发生时4号机组处于停机大修状态，乏燃料并不在堆芯中，所以处理起来是最容易的一个。目前4号机组目前已经没有任何核燃料，推测其大部分退役工作应该可以参考正常机组退役进行。3号机组的乏池乏燃料移除也已经开始。
4. 评估处理1-3号机组堆芯状态：这是最为复杂的工作，从2011年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就开始开展了。由于3个机组的发生了堆芯熔毁，堆芯熔融物的形态及位置调研难度非常大，乏燃料水池中乏燃料的移除也比较复杂；现场用了机器人及水下机器人探查各个机组的燃料及堆芯熔融物损伤状态，对反应堆内部的情况了解已经有一些进展。目前初步移除方案已经确定。
5. 放射性废物处置。福岛现场建设了大量的罐体，用于放射性废液的储存及处置。这也是福岛核事故处理前期的重要工作。

2号机组侧面

　　东京电力计划在今后的30-40年内，彻底完成福岛核事故的处理和机组的完全退役工作。对事故处理本身而言，讨论退役的具体方案还为时尚早，毕竟堆芯的处理将是非常复杂而艰巨的工作。相对于三哩岛和切尔诺贝利事故而言，福岛核事故的处理上有其独特的难度，一是要同时处理4个机组的严重事故；二是要处理放射性物质特别是放射性废水的持续泄漏；三是要达到周边区域尽可能恢复正常使用。

　　三哩岛已经发生40年，切尔诺贝利事故也已经发生33年。二者目前均未到堆芯熔融物移除处置阶段。即使日本受土地条件制约，有着非常强烈的堆芯熔融物去除、机组完全退役及周边区域重新恢复使用的意愿，在40年内完成4个事故机组的退役也有相当大的难度，甚至是相当不乐观。而1-3号机组由于出现了堆芯损坏，特别是堆芯损伤较为严重的1、2号机组，其处理难度应远远大于三哩岛事故，判断堆芯熔毁的形态及位置、评价风险并确定移除方案将是非常复杂且长期的过程。当然，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包括特种机器人在内的新技术大量应用于福岛核事故后的处理处置过程中，也给事故处理的推进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和希望。

图像：暮色中的福岛第一核电厂3/4号机组 （2019年2月）

　　三、福岛核事故的社会责任

　　东京电力对福岛核事故的社会责任主要在以下三方面：

　　1. 福岛核事故核损害赔偿责任处理处置；

　　福岛核事故后东京电力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及财力进行福岛核事故损害责任赔偿，截至2019年2月，总计收到个人、法人及团体的赔偿请求289万件，总计支付赔偿金约8兆7000亿日元，折合美元870亿，比2017年底增加约1兆日元（90亿美元）

　　2. 福岛及周边区域的放射性去污；

　　福岛核事故的环境去污包括福岛厂区内去污及福岛周围控制区去污活动。对于周边区域的去污活动，主要由日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负责开展，东京电力参与其中。工作采用分块分步推进的方式，包括房屋、土地、森林等等的去污工作，并对放射性水平和核素持续进行监测分析，以便达到让疏散居民尽快返回的目的。

　　3. 福岛地区的灾后重建及复兴计划。

　　灾后重建目前阶段主要是解决应急隔离区外的地区，由于受到福岛核事故的影响，引起的经济衰退和农产品滞销等相应的问题。目前东京电力和地方政府主要通过解决就业、在其他地区进行福岛本地农产品推介等方式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四、小结

　　福岛核事故促进了新的一次理念提升和安全性提升；随着时间的推移，福岛后对整个核电行业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逐渐消退。从政治政策上看，新的一轮核电复苏正在路上；从技术角度看，在事故后处理上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放射性物质外泄得到一定程度控制、堆芯损伤情况得到初步了解，清理去污工作稳步推进，场外放射性去污和复兴方案也在持续进行；从经济上看，福岛核事故让东京电力公司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周边县市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影响，复苏缓慢；从公众影响上看，8年过去，福岛核事故在公众舆论中的负面影响尚未消除，特别是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可能持续数十年以上。每次的核事故留给我们的教训都是深刻的，不论何时，核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福岛核事故，在艰难中缓慢前行。